摘要：“五个共同”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对中华民族历史观的最新概括,为洞察中华民族形成演进逻辑构建了统一的叙事话语与整体的结构视野。作为历经长期交往交流交融而形成的人们共同体,中华民族孕育了其独特的内在结构。尽管这一结构在历史长河中经历了变迁与发展,但其主体性和整体性始终稳固,内嵌于各民族共同缔造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历程当中。“五个共同”从祖国疆域、统一国家、辉煌历史、灿烂文化、民族精神等五个维度,深刻揭示了中华民族内在结构的生成机制和作用机理,进而呈现了国族建设与国家建设之间的动态互构关系。一方面,“五个共同”不仅各自蕴含深远的意义与功能,更在多重逻辑层次间相互交织;另一方面,“五个共同”既是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也是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观。
关键词：中华民族历史观 中华民族共同体 “五个共同” 内在结构 话语分析
作者简介：郝亚明,贵州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邱龙云,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研究生。
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而言,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起着至关重要的基础性功用。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我们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开拓的,我们悠久的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我们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我们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四个共同”系统表述了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的深刻内涵,在相当长时期内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史料体系、话语体系、理论体系建设起到了引领作用。这一表述在2024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得到进一步的丰富与扩充,一方面增加了“我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维度,另一方面是进一步明确各个维度与国家、国族的关联。某种意义上,“五个共同”不仅是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也是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观。基于以上认识,本文在综合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尝试对“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的内容、结构和功能进行分析,进而阐释以“五个共同”为核心叙事的中华民族历史观对统一多民族国家建设的重大意义。
一、已有研究与问题提出
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提出“必须坚持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增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二十世纪以来,西方史学界围绕中国边疆史地问题有意无意地推出了一系列极具误导性的史学观点,如“内亚史观”“新清史观”“征服王朝论”等,在中国国家统一性与中华民族整体性上制造了一定程度的思想混乱,客观上对于我国的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事业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的讲话中,首次以“四个共同”的表述阐明了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的深刻内涵,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了思想基础与话语支撑。同时,这也给学术界提出了一个重大理论研究命题。目前相关领域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通过梳理大致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关于“四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的基本内涵。很多学者从整体视角探析“四个共同”的核心内涵。赵天晓等认为“四个共同”“四个与共”精炼概括中华民族形成与发展的历史过程,揭示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中国各民族命运共同体的本质特征。陈永亮提出“四个共同”是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理论的提升,从四个方面有效地回答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还有部分学者聚焦某一共同性内容展开阐释。例如,徐黎丽等从历时性的角度阐释中华人民共和国疆域是各区域各民族在长期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共拓的国家疆域,并进一步提出国家疆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存在的前提和建设的基础。
其二,关于“四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的内在关系。杨建新从中华民族的发展阶段、中华民族形成的环境和基本特征、中华民族的基本结构等三方面对于各民族共创中华民族予以探讨。王文光等提出中国的自然地理环境、统一多民族中国的国家发展、大一统思想及其实践和“华夷共祖”民族思想及其实践四个方面共同构成了中华民族历史观与“四个共同”的内在逻辑。郑大华认为在几千年历史发展的长河中,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的“统一”与“多民族”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释“统一”与“多民族”的关系。
其三,关于“四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的价值探讨。朱军深刻阐释了以“四个共同”为基础的中华民族史观在确立历史的主体性、揭示文明底蕴和探寻历史规律等维度上,对于新时代中国多民族国家建设具有重大意义。沈桂萍等认为“四个共同”的中华民族历史观是中国民族理论突破“西方中心论”的重要标志。冯雪红等基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建设视角,提出“四个共同”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的形成与发展厚植了历史底蕴、注入了文化基脉。
其四,关于“四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的实践路径。目前学术界将“四个共同”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等问题结合讨论。严庆强调“四个共同”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记忆教育的重要性,让受教育者形成对各民族共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真挚情感。周智生等提出了面向全民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是以“四个共同”理念为核心,将贯穿其中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作为认识基础。
综上所述,既有研究围绕“四个共同”对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展开多层次多维度阐释,为相关领域深入探索提供重要的知识基础,同时也昭示了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和研究重点所在。一方面,已有成果侧重于对“四个共同”的内涵进行并列式的散点分析,亟待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在结构进一步展开系统性、多维度的综合阐释;另一方面,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有着不断丰富和完善的理论意涵和实践需求,这就对中华民族的结构探赜提出了新的要求。更为关键的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提及“五个共同”,不仅增加了“我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阐释维度,还进一步展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多重共同性意涵,这就要求立足于“五个共同”最新表述进行赓续研究。基于此,本文立足于“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这一最新概括,尝试建立“五个共同”话语内容、话语结构与话语功能的三维分析框架,即以话语内容之维探析“五个共同”的内涵所指,以话语结构之维阐释“五个共同”的内在关系,以话语功能之维明确“五个共同”的践行方向。当然,上述三个维度又是层层推进、贯通联系的,旨在为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理论基础与实践指引。
二、“五个共同”的话语内容分析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指出:“各民族共同开发了祖国的锦绣河山、广袤疆域,共同创造了悠久的中国历史、灿烂的中华文化。”2019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在这些表述的基础上增加了“我们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内容,并规范表述为“四个共同”。2024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又进一步提出“五个共同”,即“我国各民族共同开拓了祖国的辽阔疆域,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共同书写了辉煌的中国历史,共同创造了灿烂的中华文化,共同培育了伟大的民族精神”,从而完善了这一内容体系。这个“三步曲”的演进历程不仅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解的深入与阐释的丰富,还体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有着不断完善的理论意涵和实践需求。
(一)“五个共同”的内容描述
“五个共同”从中华民族形成演进的历史出发,提炼出疆域、国家、历史、文化、精神五个要素,不仅完整且深刻地阐释了“各民族共创中华”的历史事实,而且用系列事实揭示了中华民族的民族实体属性。
第一,我国各民族共同开拓了祖国的辽阔疆域,强调了中华民族在地理空间上的统一性,体现了各民族共同开拓国家疆域、维护国家领土完整。自古以来,各民族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繁衍生息,辽阔疆域为各民族共同生活提供了丰富的生产生活资源。历经几次民族大融合,各民族间不断生成千丝万缕的血缘、亲缘、地缘关系,逐渐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
第二,我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彰显了各民族共同参与国家建设、共同推动国家发展与共同享有国家发展成果的历史进程。中国历朝历代把维护多民族的大一统看作是“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集中体现在各民族共同缔造国家形态、维护国家统一、完善国家制度、强化国家治理,使得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的坚强保障。
第三,我国各民族共同书写了辉煌的中国历史,突出了中华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创造的辉煌成就,彰显了各民族共同书写历史、共同创造文明的历史篇章。在历史的长河中,中华各民族无论所处方位如何、形成时间早晚、族体规模大小、建立政权与否,均对多重含义的“中华”做出了历史贡献。这一历史客观事实充分确认了各民族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过程中的历史主体地位。
第四,我国各民族共同创造了灿烂的中华文化,揭示了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性,体现了各民族共同创造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共同促进了中华文化有机整体的形成,共同塑造了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尽管各民族文化有着丰富多彩的面貌形态,但同时也呈现出交融汇合的显著特征。历史已经充分证明,“无论哪个民族入主中原,都以统一天下为己任,都以中华文化的正统自居”。
第五,我国各民族共同培育伟大的民族精神,强调了中华民族精神的共同性,展现了各民族共同培育和弘扬民族精神的一致追求。虽然不同地区的文明塑造了各具特色的民族特质与地域禀赋,但它们共同铸就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伟大民族精神。各民族始终团结一心,共同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正是这种精神,成为中华民族历经磨难而不断壮大的重要支撑。
(二)“五个共同”的内容特征
如前所述,“五个共同”向我们呈现了各民族在中华大地上共同繁衍生息,经由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自然凝聚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政治形塑,逐渐结成彼此关联、相互依存的民族共同体的历史脉络。与“四个共同”比较而言,“五个共同”在话语内容的特征上有显著变化。
首先,“五个共同”增加了“我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维度。在中国历史上,“无论哪个民族建鼎称尊,建立的都是多民族国家,而且越是强盛的王朝吸纳的民族就越多。无论哪个民族入主中原,都把自己建立的王朝视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正统”。这一维度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当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其序言明确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缔造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种集缔造者、建设者、共享者于一体的身份,不仅包含了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政治认同、文化认同这些推进国家民族建设的最基本的要素,还充分肯定了我国各民族对构建中华文明体系和国家体系的贡献。
其次,“五个共同”进一步明确了各个维度与国家、国族的关联,更直接地强调从国家政治属性提升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高度。一方面,从“我们”到“我国各民族”的主语内容演进,指出了“我国各民族”就是中华民族,反映了各民族与中华民族的关系层次。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形成与发展,并发展至今成为中国的国家民族,归根结底是因为各民族都能够自觉超越本民族意识,在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历程中形成具有高度政治凝聚力的国民共同体。另一方面,从“辽阔的疆域”到“祖国的辽阔疆域”、从“悠久的历史”到“辉煌的中国历史”、从“灿烂的文化”到“灿烂的中华文化”、从“伟大的精神”到“伟大的民族精神”的宾语内容演进,突出了疆域、历史、文化、精神与国家的关联,强调了国家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主脉。正是由于一体的国家政治体系,才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中华民族内部结构由多元融为一体的整体走向。
最后,“五个共同”深刻揭示了民族共同体不论以哪种方式寻求内在联结,可以明确的是一定遵循中华民族共同性的联结方向,各民族之间的共同性内容在共同体的形成演进过程中起着基础性作用。“历史充分证明,我们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由各民族共同缔造的,也必须由各民族共同维护、巩固和发展。”中华民族的共同性不是自然而然生成的,也不是一蹴而就达成的,而是形成和发展于各民族不断交融汇聚为多元一体中华民族及共同建设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过程。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各民族的共同性不断增强,差异性亦不断得到包容。
三、“五个共同”的话语结构分析
如前所述,相较于“四个共同”,“五个共同”的话语内容发生了显著变化,系列变化内容为我们理解“五个共同”的话语结构提供了逻辑思路。“五个共同”的话语内容分析揭示了共同性是我国各民族在历史中结成的有机联系,而“五个共同”的话语结构分析则旨在从多个维度向我们阐释了我国各民族之间的共同性如何产生、又依托何种介质得以稳固或增强,以及我国各民族的特性与中华民族的共性二者之间又是如何共存等问题。
(一)维度:“五个共同”结构形式
从本质意义上来说,所谓共同体就是以各种主观或客观共同特征为纽带联结而成的人类群体。那么,到底是哪些“联结纽带”使得一个人类群体被称为共同体呢?事实上,被视为共同体纽带的共同性特征可谓纷繁复杂。然而,“世界上每一个民族,都生息于自己的祖国摇篮中,劳动繁衍于自己的祖国大地上”。因此,民族共同体源于自身的地域环境并以此孕育了独特的内在结构。
其一,共同体都是有边界的,人们更容易与边界内具有共同性的人建立联系并结成共同体,共同的地域空间成为民族共同体存续的前提。中国域内复杂的地域环境不仅铸就了各民族的鲜明特色,也催生了它们在发展历程中的诸多差异。“在历史长河中,农耕文明的勤劳质朴、崇礼亲仁,草原文明的热烈奔放、勇猛刚健,海洋文明的海纳百川、敢拼会赢,源源不断注入中华民族的特质和禀赋。”也正是各民族群体差异性的存在,彼此之间才有交往交流交融的必要和可能。疆域变迁与族际互动构成了中国历史发展脉络的两大鲜明主线。
其二,民族不是简单的地域联结,民族以国家为存续发展的条件。到一定的历史阶段,仅仅依靠民族的自我力量难以实现存续性发展。秦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多民族国家,汉承秦制后进一步扩大了统一国家的疆域范围,将更多族群纳入王朝国家治理范围。国家为了在其管辖范围内贯彻统一的意志,必须通过各种方式将这种意志渗透到各个地域及各个族群。共同的语言文字的推行是其中的关键环节,这是因为“语言是族类共同体的最牢固、最有活力的联系纽带。它既表明同一族类的人民的一致性,也表明他们的连续性”。秦始皇实施的“书同文”将不同地域的族群联结起来,使不同的族群使用同一文字,通过共同的语言,各民族之间的精神和文化特点与特长得以长期交融互鉴,逐渐形成中华民族共同性内容,这种具有共同性的整体反过来推动着多元联结为一体。
其三,进一步而言,“五个共同”立足于疆域、国家、历史、文化与精神五个维度,深刻地阐释了我国“各民族共创中华”的历史事实。我国各民族在辽阔的疆域范围内繁衍生息,为了避免陷入无序混乱的冲突状态,统一的国家政权产生。也正是国家的出现,促使各民族在不断交融互鉴的过程中生成具有强大的融合力、内化力、延续力和凝聚力的历史文化与民族精神。同时,“五个共同”准确地提炼出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发展的基本脉络。民族是历史的产物,从一开始出现,其内在规定性要素是逐渐生长出来的。民族的要素——语言、地域、文化共同性等——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民族与国家尽管是不同的组织单位,但彼此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马克斯·韦伯也强调说:“民族国家是国家与民族的结合。”不难看出,“五个共同”的维度既涉及构成民族的核心要素,也涵盖了构成国家的重要要素。
(二)语序:“五个共同”的结构布局
“五个共同”为我们理解中华民族的历史形成与发展提供了“疆域、国家、历史、文化与精神”的多维视角。确定了分析视角后,对内在的结构布局展开讨论便显得尤为重要,这是因为这些要素具有不同的内涵、特征与作用。“五个共同”不仅涵盖了地域空间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国家组织,也包含支撑国家组织实现建构统一秩序所需的历史、文化与精神等要素。从根本上讲,“五个共同”深刻揭示了主客观要素之间的内在关联与相互作用。
其一,“我国各民族共同开拓了祖国的辽阔疆域”维度始终居首,强调疆域范围在中华民族形成发展过程中的前提性作用。生活在这一地域上的不同族群首先结成一种地域关系,民族与民族的结合及互动关系是因为地域相近或同处于国家疆域下而发生的。在历史的长河中,各族人民历经多次民族大融合,共同开发开拓着脚下的土地,对中国疆域的形成作出了重要贡献。“我国各民族共同开拓了祖国的辽阔疆域”,客观地表述了中华大地上各个族群和政权在其间的作用,有的体现为开疆拓土,有的表现为固边守土。立足于中国疆域的形成与发展历程,众多族群与政权主动融入这片广袤的土地,构建了紧密的政治、经济、社会与文化等联系,正是在秦汉时期,由以推动中华大地上不同区域、不同族源、不同风俗文化的多个古代人群融为一体。在中国,尽管“九州”之说只是地理意义上的划分,不是恩格斯所说的行政区域的划分,但是这种划分显然为随后到来的由血缘团队向地域团体的过渡准备了条件,也为国家产生之后蕴含地域、政治文化等多重意涵奠定了基础。
其二,“我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维度紧跟其后,突出政治共同体统一性在中华民族形成发展过程中的联结作用。任何国家都有一定范围的地域,国家同时也是一个政治地理空间单位。特定的地域空间为各民族交往互动提供了生存空间与文化交流的社会情境。随着交往互动的扩大、加深,族群利益的多元与资源的有限,为了更好保护和实现族群利益,许多族群都希望建立自己的政权。尽管历史上国家形态塑造始终处于民族之间的互动之中,呈现多民族共同掌握国家统治权的朝代更迭局面,但是各民族一直生活在一个统一的国家之内,它为政治统一性提供了基础,这无疑体现了我国各民族始终追求团结统一。近代以来,在整个国家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建立的是与中国历史文化传统相契合的多民族统一、多元一体的现代国家。
其三,如上所述,正是有了政治共同体的有效介入与统一治理,共同的历史文化与民族精神才得以在相对稳定的族际互动中创造、继承与发扬。共同性内容不仅含有强烈的政治特性参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全过程,还含有历史文化精神等因素的深刻印痕。“五个共同”不仅积淀着中华民族作为传统民族的历史、文化、精神底蕴,也是加深各民族对统一中华民族作为现代民族心理认同的重要依据。尽管中国历史上出现王朝更替的现象,但中华文明从未因为朝代更替而中断,也没有因为政治共同体解体而被摧毁。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的脉络中,文明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基础,国家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主脉。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中国民族发展与国家发展历史中,隐含着民族的融入、疆域扩大、国家内涵变化的内在逻辑。也就是说,随着国家发展的深入,中华民族的人口越来越多,中华民族的生存空间更加广大,中华民族的文化根基更加深厚,中国历史与中华文明得以延续,中华民族的基本内涵与内在结构得以不断丰富。
(三)层次:“五个共同”的结构表现
如前所述,“五个共同”话语结构的形式与语序是一种层层递进的实存状态,它们是一个相互关联、逻辑清晰、有机统一的内在耦合体。主要表现在既有各自的内涵和作用,又分属不同逻辑层次。究其本质,“五个共同”有层次地回答了中华民族是一个内在密切联系的有机整体,“一体是主线和方向,多元是要素和动力”。恰如“五个共同”中“我国各民族”这一明确指代“一体”的代词被前置,更加突出了“一体”对“多元”的统领。
其一,“五个共同”的维度相互关联。中华民族共同体就是历史上形成的以共同的疆域为界限、统一的组织为保障、共同的历史与文化为载体、共同的精神为内核的民族共同体。因此,它是由疆域共同体、政治共同体、历史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组成的有机整体。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结构成型,无论是在传统时期还是现代时期,均在统一的整体下展现出多元进程和多维度的并进。综合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疆域、国家、历史、文化、精神等形态都是各民族共创的结果。也正因如此,在理论上,“中华民族”概念具有了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和文化观的语义,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根植于各族人民拥有的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
其二,“五个共同”的语序逻辑清晰。特定的地域空间为各民族交往互动提供了生存空间与精神文化交流的空间场所,进而在共同缔造统一多民族国家这一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中,我国各民族逐渐强化对疆域、国家、历史、文化与精神等层次的认同。近现代以来,中华民族在应对全面危机的各种行动中催生出共同的明确的中华民族意识,中华民族开始从自在走向自觉,现代国家意识也开始兴起。这种对一致性和共同性的追求不仅表现于物质层面,更表现于意识层面,通过塑造相似或相同的情感、规范和目标,使共同体成员和民族群体之间产生相互的认同、亲和、吸引的心理状态,最终将共同体意识内化为一致性的行动,为维护、巩固与发展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提供整体性力量。
其三,“五个共同”的各部分有机统一。国家形态不断演变,社会现实亦不断发展,共同性是需要一个挖掘整理提炼的过程,是一个历史长时段的建设过程。为了维护、巩固与发展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需要不断进行共同性与整体性建设。现代主权国家建设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侧重于人们共同体团结的国家层级的民族建设,另一方面是侧重于人们共同体政治上统一的国家建设。就国家民族建设而言,首先要求构成民族具有统一性,旨在形塑全体国民对国族—国家的认同与忠诚。就现代国家建构而言,通过权威控制整合疆域、行政和社会等边界一致性,从而创造出维持现代国家建构所必要的一体化的秩序基础,将多个民族维系于统一的国家框架之中。
四、“五个共同”的话语功能分析
“五个共同”是从中国历史和实际国情出发,以各民族的“共同性”内容为基石,揭示了我国自古便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事实。通过前文的阐释,“五个共同”立足于回答中华民族的内在结构产生联结的发生机制,以及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的作用机理。要想继续维护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系列前置性的、必须明确的问题分别是“建设方向”“建设力量”和“建设路径”,“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为此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和方法论指导。
(一)以增进共同性为方向
历史事实已经充分论证,共同性的主线贯穿于中华民族形成发展的始终。“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基于“我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一历史事实,具体延伸至疆域空间、国家形态、历史文化、民族精神等方面形成的复杂关系出发来阐明中华民族历史过程是“一”和“多”的辩证统一。本意即在于立足统一的多民族中国的历史与现实,以中华各民族共同性特征、表现为起点和归宿,通过梳理基于各民族“共同”基础上的历史进程,强调的是“共同”思想理念和理论视野。同时,这些共同性维度在当代指向了现代多民族国家的领土主权、历史文化与政治认同等几个关键要素。不论是国族建构还是国家建设,核心都在于正确处理好共同性与差异性的关系,以此强化各族人民的政治归属和政治认同。不难发现,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存在的共同性与差异性关系,其实质是要在共同性中凝聚共同性、在差异性中寻求共同性,最终都指向了如何增进共同性。一言以蔽之,共同体建立在共同性的基础之上。正是多维共同性的纽带作用,将分布在广阔领土上的各族人民紧密团结在一起。通过国家力量的统一性保障和国家制度的体系化引导,不断促进各民族之间的互动、交流与融合,究其实质是一个增强各民族对中央政权的凝聚力和对中华民族认同感的过程,也是共同体理念不断得到巩固和强化的过程。
(二)以凝聚各民族为动力
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发展史来看,正是基于共同的历史实践,各民族逐渐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多元一体格局。其一,互惠共存的经济社会结构是中华民族聚合力得以发挥的基础要素。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种内聚趋势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国内向性的经济地理决定的。在互惠共存的经济社会结构之下,各民族的生活与生产需求在不断地交融互动过程中得到满足与提质。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必须基于共同富裕推动利益共同体建设,推动建立相互嵌入式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实现各民族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其二,坚强有力的政治力量是中华民族聚合力得以充分发挥的动力因素。正如施米特将共同体与社会截然分开,认为政治属性是共同体形成的必要条件,共同体实质上是一种政治实体。中国共产党的全面领导是推进现代国家建设和国族建构的政治保证,新征程上要“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健全民族政策和法律法规体系,推动民族事务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不断增强各族群众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其三,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是中华民族聚合力得以发挥的纽带因素。如果没有从制度到精神的强力凝聚,是难以长期维系大型共同体的。在推进强国建设和民族复兴的时代境遇下,充分认识各民族的共同团结奋斗是民族复兴和文明重构的力量之源,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则是凝聚各民族团结奋斗的精神之基。这就要求充分挖掘各民族历史文化中所蕴含的民族精神,不断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力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集体记忆等,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精神源泉。
(三)以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为路径
“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为我们全面展现出蕴含疆域、历史、国家、文明、精神等多重形态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揭示了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的历史事实,这也是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一个民族也不能少”的重要指引。为此,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应当充分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过程中展现出的强烈的“共同”意涵。“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通过发挥各民族团结互助的精神达到共同繁荣的目的,继续在多元一体的格局中发展到更高的层次”,由此适应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实际需要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内在需求,为增进并强化中华民族共同性创造有利条件。2024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内容从“各民族血脉相融”“各民族信念相同”“各民族文化相通”“各民族经济相依”“各民族情感相亲”等维度深刻地揭示了中华民族共同的鲜明特征,强化了中华各民族内部的相互贯通。正是由于各民族在血脉、信念、文化、经济、情感等维度彼此融通的共生关联,奠定中华民族共同体在关系维度团结统一的“共同”基础。继而才能从“始终坚持党的领导”“着力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加快民族地区高质量发展”“推动各民族全方位嵌入”“依法治理民族事务”等方面不断增强各个领域的共同性、一致性,进一步夯实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各项基础。“回顾党的百年历程,党的民族工作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这条道路是中国共产党立足于各民族共同缔造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一历史事实,聚焦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现实格局,着眼于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长远目标而做出的正确选择。
五、结语
系统阐释“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的话语结构,是完善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体系、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应有之义。这是因为“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既描述和阐释了多元何以聚为一体、多元如何聚为一体的历程,又呈现了多元在哪些方面、依托何种介质凝聚为一体的历史事实。“五个共同”涵盖共同开拓祖国的辽阔疆域、共同缔造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共同书写辉煌的中国历史、共同创造灿烂的中华文化、共同培育伟大的民族精神的多元维度,对应着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核心要素,提炼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演进的历史脉络。揆诸过往,先秦时期,诸如分封制的推行不仅极大地扩展了统治疆域,还促使各民族大规模混居杂处;伴随“周道”路网的出现,进一步促进了不同民族间的物产和文化、礼俗等的交流。秦汉建立中央集权制的大一统王朝,通过“郡县制”“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编户齐民”等制度内容有力地推动多元融为一体、一体统摄多元格局的形成,并在后来的历朝历代得到不断的发展,各民族间的共同性与依存性日益增强。近代以降,在面临“亡国灭种”危机面前,各族儿女共同浴血奋战,及至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建立起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新中国成立后,国家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制度条件和社会环境,政治、经济、文化与社会各方面的互动不断加深,共同性愈发得以稳固。正是由于上述多种因素相互交织、互为影响,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各民族间的共同性统一性才得以日益增强,最终形成强烈的整体观念和国家认同,为维护、巩固与发展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提供了坚实的合法性基础与组织化力量。
在多元互构的历史进程中,“五个共同”直接彰显了我国各民族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不仅充分表明了各民族共同创造中华民族历史的主体性与整体性,还深刻揭示了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发展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演进过程之间的紧密性和关联性。此外,还理应看到系统阐释“五个共同”中华民族历史观的话语结构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新时代以来,党中央提出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同样立足于中华民族共同性的重要内涵与建设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五个共同”划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要素内容,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具体实践提供了重要指引。当前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对内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行动一致,是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进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宏伟目标的必然要求。只有做好了共同性工作,整体性建设才可能实现。质言之,中华民族共同性得到不断增进和强化,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就越能得以维护和稳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感和凝聚力才可得以不断提升。
